闔上圍城，竟說不出任何感動，雖然閱讀著這部「現代儒林外史」時，每每被其辛辣的諷刺，笑到前仰後合，一旦靜下心來細想它所帶來的啟發，卻愕然地發現一無所穫。
圍城的意象極明晰：城外的人想衝進去，城內的人想逃出來。理想和現實的矛盾，從追求與掙扎，到幻滅與絕望，方鴻漸在學業、事業與婚姻上的困境，那種無奈到極點的際遇，的確使人感傷。不過是否因為語言藝術過於精湛，反而使得圍城的內涵相對之下被削弱了？這麼精彩的一本奇書，讀畢卻沒有看完奧斯汀的作品時，那種急欲找同好一吐為快的滿溢衝動，它的諷刺太過精準，深刻關懷反而隱而不現，讓我覺得它少了一點成為雋永經典的特質。
最殘酷的也許是趙辛楣對方鴻漸的那一句：「你不討厭，但全無用處！」簡直一掌斃命，尖酸無情。歷經前衛洋化的鮑小姐玩弄（應該是隱喻鴻漸在西方世界的不得志）、「手裡有一把男朋友」的蘇小姐操縱（蘇小姐醜化唐小姐的說法，其實說的正是她自己）、與可愛而知己的唐小姐間的愛戀破碎、還有偽裝單純的孫柔嘉之婚姻地獄，方鴻漸悲劇的人生，在閱讀時隨著主角共同命運的歷程裡，也幻化成讀者心中的傷痕，但錢鍾書在狠狠諷刺之餘，並未給予任何一條出路，因此讀至末頁，胸中的悶無處可發，真是苦不堪言。這產生了一種怪異的感覺：明明這麼喜劇的一部作品，讀完卻是鬱悶不樂－怎麼會這樣呢？
不過錢老描寫的人物，雖是嬉笑怒罵、汲汲營營，卻是洞燭人情者才能寫出的入木三分。孤芳自賞、矯揉造作的蘇小姐；撒謊老練、作假超真的高松年；道貌岸然、男盜女娼的李梅亭；落伍迂腐、附庸風雅的方遯翁；昧著良心、虛假到底的韓學愈；位高權重、然而懼內的汪處厚；全都尖銳寫實。這些人物刻劃精微，但還只是扁平人物而已，主角方鴻漸才真叫生命力豐沛，他有正直、熱情的一面，有沈淪、庸俗的一面，也有才華、機敏的一面，描繪之鮮明，一如平凡的你我。除了人物的創造堪稱一絕，爾虞我詐的三閭大學的利害鬥爭更讓我激賞，到不惑之年，讀此浮世錄會非常有感覺，就衝著這一點，我應該還會再重看圍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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