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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生緣.jpg28歲,已寫出《第一爐香》、《傾城之戀》、《金鎖記》、《心經》、《封鎖》、《紅玫瑰與白玫瑰》、《花凋》等曠世經典中短篇的張愛玲,首次嘗試創作長篇。年輕祖師奶奶一出手,就是經典,《半生緣》無疑是有史以來最受歡迎的張作。

無數讀者讀《十八春》(改寫前的《半生緣》,連載於當時的上海《亦報》)讀得如醉如癡,常對書中人物真假不辨。當讀到曼楨被姐夫污辱,所有人無不義憤填膺,不但為曼楨一掬同情之淚,也狠命詛咒曼璐和鴻才。甚至很多人在連載期間寫信給張愛玲,認為非把這對狗男女槍斃不可(Orz.…),他們不忍看到曼楨的悲劇再發展下去。

《半生緣》撼動人心的力量近乎迷幻,最經典的一幕—男女主角各自婚嫁之後中年再度重逢,彼此還沒見面前就發現一股電流襲來,那曾經心靈相通的兩個人,歷盡滄桑之後的前緣再敘,令人讀到顫抖,難以置信感情能被寫到那樣的境界。而對比於年輕時的兩人,張則用溫柔敦厚的筆,將他們之間澄澈的愛寫得美到極致,如此溫潤純美直到萬箭穿心、痛徹心扉的一刻,凝聚成相對無語唯有淚千行的悲,讓看倌們再也無法自情節中抽離。雖然覺得所有張愛玲作品當中《秧歌》寫得最好,但讀了這首部長篇,不禁覺得,《半生緣》是張寫作歷程一個重要的轉折。 她中短篇時期的華麗精煉,在初試長篇架構時,便胸有成竹地將之捨棄了(冰雪聰明的選擇),前半部緩緩地舖墊那看似清淡、味之彌甘的綿長情意,然後劇情急轉直下,突掀高潮、帶出張力,讀者心中於是留下難以磨滅的烙印。較之張早期作品總是處處透著世故老練,冷靜得不近人情—《金鎖記》之冰冷壓抑、《紅玫瑰與白玫瑰》之冷漠倦怠、《殷寶灧送花樓會》之辛辣嘲諷等,幾乎都是繁複堆砌的,《半生緣》裡初次登場溫暖樸實的寫法,可說是顛峰作《秧歌》的暖身習作(不過即使名為習作,還是教人一再重讀、鉅著級的不朽經典啊)。

有人認為《半生緣》是通俗的言情小說,這當然是該打屁股的評論。曼楨雖然陷入最悲慘的境遇,卻不該誤解成騙取眼淚的廉價手法。姊姊曼璐的手段是毒辣,卻和家族共業、舊社會婦女處境有關,誇張的哥特式劇情則可理解為,以戲劇的荒謬和寫實,控訴父權社會的宰制,事實上有不少讀者甚至會同情曼璐的瘋狂與獰厲吧!再說言情小說的痴戀氛圍,看看開篇的一段話:曼楨問世鈞甚麼時候開始愛她,世鈞說從第一眼。接下來這段情話便被戳穿,其實他們第一次見面根本沒有甚麼印象,甚至世鈞有兩次去找叔惠也沒有注意到曼楨—典型張愛玲對人生熱情的荒謬之諷喻,以此作為開鏡畫面,會"言情"嗎?

說到底,《半生緣》為何如此令人震動呢?摘錄一段《深艷:藝術的張愛玲》的資訊:

張愛玲寫《十八春》時年齡已經三十出頭,導演桑弧比她還大四歲,想必他家裡早就勸他成婚了,尤其是在得知他有與張愛玲好的危險的情況下,催促得可能會更緊吧?張愛玲的作品向來不是近乎讖語就是折射她的現實生活,《十八春》說的其實就是一個有情人難成眷屬的故事,儘管書中人物命運與她和桑弧的緣故不同。《十八春》連載完了,她與他的友情也定了格—就在這一年,桑弧與一位圈外女士戴琪結了婚。後來張愛玲又在《亦報》上連載長篇小說《小艾》,就再也不見桑弧的評介文章了。

原來有可能是張自身的生命經驗,難怪深刻。不過,光是這段經歷,充其量只能寫出富有宿命意涵的愛情故事吧!曼楨和世鈞之間溫柔敦厚的纏綿,亦即牽動全書的靈魂,是怎麼揣摩出的呢?話說《十八春》開始創作時,距離與胡蘭成離婚僅一年的時光,不免…使人猜想胡張的情緣,應該也滲透在作品當中。若翻過胡蘭成《今生今世》裡兩者的戀人絮語《民國女子》,真會讀到讀到呆掉。遍讀名家對張的研究,沒人寫得過胡蘭成!他真是太懂張愛玲了,難怪張說,只要喜歡一個人,永遠覺得他是好的。她寫在門外悄悄偷看胡蘭成:"他一人坐在沙發上,房裡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"而胡蘭成更甚,說張的臉像"平原緬邈,山河浩蕩",意指永遠親吻得不夠。幾段旖旎的文字,真的很難不讓人把《十八春》的前半部和胡蘭成做聯想。

美得讓人驚嘆惋惜的愛,因無法永恆而有點惆悵,如毛姆所說:The love that lasts longest is the love that is never returned.轉過身,永遠不能也不會再見的半生緣,是要教人牽掛一生的。不過這結局其實是光明的,曾經行屍走肉,甚至下嫁祝鴻才的曼楨,一句悲涼的「回不去了」,接受自己是「寂寞慣了的人」,勇敢地往前走,多麼苦也多麼好!蒼涼的意味,只留在回首的剎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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