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捨得割愛、把千頁手稿刪去八百頁也在所不惜”,是褚威格成功的秘訣。嚴格地去蕪存菁、精雕細刻的過程,保證了作品成為千錘百煉的精品。因此絕大多數褚威格的小說都是濃縮凝煉的中短篇;也因此,這部絕無僅有的長篇,一直以來都是褚迷們心中超級的夢幻逸品。
《beware of pity》是褚威格生前唯一完成的長篇,一貫細膩深沈的感情、濃烈馥郁的詩意,讀之令人心醉。她的華文譯本至少有三種篇名:沈櫻《同情的罪》、張玉書《愛與同情》、李雪媛《焦灼之心》,光從中英對照便可領略沈櫻譯作之美好—古樸典雅的文字不僅達意,更能傳神,但”小心同情”怎麼成了”同情的罪”呢?若讀完全書,應能感受到她體會入微、曲盡其妙的字斟句酌。雖說並非完全直譯,但在幾組譯名當中,是最能將原作情調與言外之意,微妙地傳達給讀者之佼佼者,可謂逸品中的逸品。
或許也有不少人會投票給《焦灼之心》,的確,讀了這曲折的故事,幾乎會覺得生命是難以承受的,人很容易陷入長期焦灼盼望的狀態之中。這組譯名似乎更生動地、描繪出褚威格擅長的波瀾壯闊之內心世界。但如果重讀至少一次以上,會發現作者對人的深層心理,除了受到佛洛依德觀點的影響,其實更試圖在如詩歌的篇章當中,傳達出宗教意涵(雖然極為隱微),這一主題和無神論的佛洛伊德,可是大相逕庭的。如果少了這層宗教意識,也許《心靈的焦灼》之譯法會勝出,但這並非故事的全貌…
同情,何罪之有?本該是人類最高貴的情感,為何帶來鉅大的災難?話說從頭,青年軍官赫米勒偶然間結識了"貴族"少女薏迪,因為陰錯陽差他成了柯克斯夫家的常客。在赫米勒,他認為自己經常性地探訪雙腳殘疾的薏迪,是出於高尚溫情、帶有自我犧牲意謂的;但在情竇初開的薏迪,卻悄悄地滋生了愛慕之意。而愛情和咳嗽一樣—畢竟藏不住,女孩終於向對方告白,軍官發現薏迪對自己心懷欲念時感到驚恐,一場情感的驚濤駭浪就此掀起,讀者在這場風暴中跟著浮沈翻騰、幾經起伏,最終以苦澀的幻滅作為尾聲。
看起來,這就是一個悲傷的愛情故事,要說罪的意識,豈不沈重?但就如書中為薏迪治療的康特醫生所說:「冷靜理智、正確的知識、貫徹的毅力、堅強的耐性,只有在不慌不忙、不屈不撓的狀況下,才能做到,也才能真正幫助別人。」承擔他人的業力、真正的捨己為人是需要智慧的,不能光靠一時感情的衝動。在佛教所謂的「西方三聖」,觀世音是象徵「慈悲」;文殊是「智慧」;普賢是「包容」。沒有「智慧」的「慈悲」,有時候是一種「虛妄」。藏傳佛教的阿底俠尊者,也從三個面相探討了「慈悲」的內涵:「何謂慈悲」、「慈悲的本質」及「慈悲的實踐之道」。
不去細想,並不會感受到愛情故事宗教性的一面。我想,會成為褚威格的鐵桿粉絲,便是折服於這樣的奇特性:他用象徵意味太過濃烈而幾乎要落入俗套的場景,帶出真實以及震憾力;同時些許通俗的精彩當中又透著寬廣的眼界、深刻的思想和高尚的人格;主角人物無一例外皆偏執瘋狂,卻演繹沈靜莊嚴的心靈世界;出神入化描寫的盡是感官情慾,掩卷之際令人若有所悟的,卻是神聖的顫慄—這位集所有不可思議的反差於一身的作家,教人愛之入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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